别总拿村上春树说事

村上春树真可怜。

不，不是他没得到诺贝尔文学奖，而是每一年这时候，他总得被拉出来陪绑。不管他乐意与否——实际上，他自己以前表达过，相当不乐意——媒体总爱拿他跟诺贝尔奖说事儿。于是每年如此反复：颁奖之前，大家把莱昂纳多·迪卡普里奥得不到奥斯卡的笑话安插在他身上说一遍，然后说他赔率很高；颁奖之后，大家继续把莱昂纳多·迪卡普里奥得不到奥斯卡的笑话安插在他身上说一遍。

然后如此继续消费他。年复一年。

当然了，大家除了拿莱昂纳多的笑话消费村上春树，还不能轻易放过他。自然有熟读书籍又好说话的，会冷艳熟练地道：罗斯欧茨麦卡锡弗斯诺特博姆阿多尼斯们都没拿到呢，凭什么是他呀？——这就是借打压村上春树找优越感。当然也有特别精通内情的，会念叨“村上春树太流行了而且不靠政治一定得不了诺奖的呀”。

当然，最多的一类还是这样：“就村上春树也能得文学奖！小清新们别闹了！”

嗯，实际上，大多数理由，在诺奖都找得到例外。

——您觉得畅销作家得不了诺奖吗？1982年马尔克斯得奖前，就是百万级的作者了。

——您觉得村上春树只在亚洲范围有名吗？巧了：美国人还觉得，他得不了诺奖，是因为“太美国化，太接近英语世界”了。

——您觉得村上春树的题材不够严肃吗？嗯，1995年的《奇鸟行状录》，事关反战（二战诺门坎战役）、极权（前苏联题材）、历史与集体记忆、日本的选举内幕等等。

——您觉得村上春树缺大部头呢？嗯，实际上，海明威也没有大部头，不妨碍他得奖。

——关于文学奖……村上春树得过了2006年的卡夫卡奖（2005年的卡夫卡奖得主是当年的诺奖得主哈罗德·品特）与2009年的耶路撒冷奖（这个奖也是略萨、库切、奈保尔们得诺奖前用来刷荣誉的）。

对于没得奖的诸位，我们永远都找得到缺点。昆德拉、诺特博姆、阿多尼斯们？太老啦；罗斯、欧茨、麦卡锡、品钦？美国人；村上春树、阿特伍德、艾柯们？太有名啦……当然，理由还可以更千奇百怪。比如，1982年马尔克斯得奖后若干年，拉美媒体还在念叨：为什么博尔赫斯没得奖呢？大家一般的猜测是：据说欧洲人误会，认为博尔赫斯跟独裁者皮诺切特走得近，所以不给他发奖，而贡布罗维奇说博尔赫斯不得奖是因为“太知识分子气”；英国大师格雷厄姆·格林自己跟马尔克斯说，瑞典那批人“不觉得我是个严肃的作家”。

然而实际上，可能没那么复杂。

中文媒体爱拿村上春树说事，好像年年他都是银牌得主似的，其实世界上陪跑的大师们多了去了。2011年就有美国人给瑞典学院写公开信，“能不能别闹了，趁菲利普·罗斯还活着，给他个诺奖吧！”——我们知道，罗斯今年82岁了，还是没拿到。

话说，罗斯这个口号好在，换个名字，任何年份，都适用。有太多大家当得起诺贝尔了，随手举例：

“能不能给阿多尼斯一个诺奖——趁他还没死？”

“能不能给麦卡锡一个诺奖——趁他还没死？”

“能不能给品钦一个诺奖——趁他还没死？”

“能不能给诺特博姆一个诺奖——趁他还没死？”

“能不能给村上春树一个诺奖——趁他还没死？”

所以，虽然我们可以给“某某某又陪跑了”找无数理由，但真相可能是：

世上有太多大师，每年得主又只有一个。所以，每年都有无数得不到奖的大师会怨怼。

事实是：托尔斯泰没得诺奖，博尔赫斯没得诺奖。乔伊斯、卡尔维诺、昆德拉、阿多尼斯、纳博科夫、品钦、穆齐尔、卡夫卡都没有诺奖。诺奖不是全知全能分产到户的奖项，而世上的大师，又实在太多了。

所以，每一年开奖前，美国人会念一遍罗斯、德里罗、欧茨和麦卡锡，挪威人民会念叨弗斯，荷兰人会提一提诺特博姆，索马里和以色列会举着法拉赫与奥兹，爱尔兰人替班维尔嚷几句。而中国人民……主要还是说一遍村上春树=莱昂纳多的笑话。

于是，一个有趣的细节：

诺奖每年只有一个，世上有那么多大师，所以总是挂一漏万。每年有那么多大师没有拿诺奖，而有一部分人总是拿村上春树说事，为他品头论足，仿佛他多冤枉似的，也许是有原因的。一部分可能是：他们真的特别爱村上春树，所以显得嗓门特别大。

但还有一部分人是这样的：

他们每年准时在诺奖话题里消费村上春树，是因为在世上那些没得诺奖的伟大名字里，他们只知道村上春树（嗯，还不代表他们真读过村上春树多少东西）。

实际上，对待诺奖的正确态度，大概就是这样：每年等着他们想起品钦罗斯高银阿多尼斯奥兹欧茨昆德拉，哪个得了奖算是赚着了。毕竟世上大师太多了，没得是常态，得了才是变态。有啥不平衡的，想想托尔斯泰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纳博科夫好了。

当然，更好的一种情况是：

某年诺奖刷出来，各家贴吧、论坛、粉丝微博里大叫“阿特伍德又陪跑啦”、“法拉赫又陪跑啦”、“罗斯欧茨麦卡锡才不在乎呢”、“论德里罗为什么没戏”、“阿多尼斯真是诺贝尔的小李啊”……

这总比每年翻来覆去消费村上春树，要靠谱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