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捐了60个亿，为何他的初心还是吃饱饭？

曹德旺

原标题：曹德旺捐了60个亿，为何他的初心还是吃饱饭？

时代巨变的洪流中，坚守初心，犹如傲骨凌霜。唯有守护最初梦想的毅力和勇气，才是推动国家进步的力量。

2003年11月11日，我们从永安路106号出发，记录这个国家一点一滴的变化。12年后，我们选择了30人——他们无论身处喧嚣躁动，抑或遭遇时代逆流，均以不变的信念应对万变的困局。

在岁月的年轮中，他们有快意、有消沉，有对酒当歌、有失意彷徨。在一次次的磨砺中，不忘初心，举步向前。

在这里，时间是对信念的敬意。

本期人物：曹德旺

曹德旺，1946年5月生，世界第二大汽车玻璃供应商福耀玻璃集团创始人、董事长。少时家贫，遍尝艰辛，成功后致力于慈善事业，回馈社会。

国庆长假期间，福耀集团董事长曹德旺得到消息，他获得联大70周年庆典慈善贡献奖提名，并受邀出席相关论坛。

这不是国际社会第一次注意到曹德旺。此前在2009年，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国际商业奖项之一、有着商界“奥斯卡”之称的安永全球企业家大奖就颁给了曹德旺，他也成为该奖项自设立以来，首位获奖的华人企业家。

安永全球企业家大奖独立评选团主席J.ChristerEricsson如此评价曹德旺：“他的成就远远超过汽车玻璃领域。福耀集团真正推动了中国汽车工业在海外的发展。他同时也为中国的公司治理开辟了先河。”

在国内，曹德旺早已声名远扬。一方面，他是中国的“玻璃大王”，现在中国大街上跑的汽车中，每三辆车就有两辆汽车的玻璃来自于福耀制造；他又是中国的“慈善大王”，从1983年第一次捐款至今，连续32年坚持做慈善，个人累计捐款已达60亿元。

曹德旺自比金庸武侠小说《侠客行》中的石破天，那是一个傻傻的乞丐，对世界充满着天真的看法，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坏人，因而傻乎乎的，经常做傻事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傻傻的人，置身江湖，每每都能逢凶化吉，并最终修炼成绝世高手。

恰如傻傻的石破天一样，长相憨厚的曹德旺，也用自己的初心，努力改变着中国的商业世界和慈善规则。

初心

“我的初心就是吃饱饭，因为饿怕了。”

新京报：作为一位企业家、慈善家，你的初心是什么？

曹德旺：我的初心就是吃饱饭。我认为，有没有汽车，有没有手机、电话；买东西是到超市，还是百货市场，还是按几下手机送过来；我觉得这都不是最关键的，最关键的是中国人怎么样保证把肚子吃饱。

新京报：为什么这么讲？

曹德旺：因为我们经历了上世纪六十年代，1960年，那是非常深刻的教训。饿死了很多的人，但是我们不承认，也不敢检讨这段历史，我认为，应该勇敢地去面对这段历史。我一直担心的是，中国人你要小心重演这段历史。

新京报：你为什么会特别忧心这个问题？

曹德旺：我饿怕了。那个时候(20多岁时)一个月的口粮，如果让我吃饱，五天就能把它吃掉，因此每天都是饿的。没有经历过的人，不知道那个苦。我吃过花生壳磨过的粉，咬在嘴巴里很涩，吞不下去。拿水来兑，等你吞在肚里(不消化)，在那里打滚，吐得难受。

新京报：但事实上，你早已经过了温饱这个阶段了。

曹德旺：如果当你成功的时候，把过去的苦难都忘记掉，我相信你还要再来一次。因此，我一直在呐喊呼吁：中国人要小心！不要因为这两年搞得比较顺，就忘记掉你姓什么，要担心再出这样的问题。

新京报：还有可能再出这样的问题吗？

曹德旺：我经常下乡调查，发现中国沿海的农民很多都不种地了，大面积抛荒。为什么不种？一位农民给我算了笔账，一亩水稻最多能赚1900元，但打一天工，包吃的300元，算下来，打工要比种田多赚了多少倍。这位农民问我：曹总，你说我种不种地？我很担忧：这么大面积抛荒，怎么办？如果将来没有粮食吃，大家都没有吃的。

新京报：你有什么解决方案？

曹德旺：我也没有解决方案，我死心塌地地做好自己的本业。我曾经想过，如果中国每一个行业的领头人，都能把这个行业扛起来，这个国家就是强国了。但现在的问题是，哪里赚钱，就往哪里跑。

用心

“你每天做的每件事情，都是你人生的一块砖。因此，要经得起推敲。”

新京报：这样的初心对你做人做事有何帮助？

曹德旺：我从小贫穷，经历了很多，受了很多欺凌，后来我想，等我有钱了、有本事的时候，我应该怎么做人。

新京报：你怎么做的？

曹德旺：我小时候，乡下中秋节，农村孩子们会捡瓦片，砌塔玩。我的塔砌得最好，从中我悟出一个道理：塔要盖高，下面一定要盖好。

你每天做的每件事情，都是你人生的一块砖。因此，要经得起推敲。经不起推敲的事，千万不做。将来，这个地方有缺陷，就会塌下来。我一开始就很认真地码每一块砖。

比如说，我们到内蒙古投资，很多人劝我投资矿产、房产，因为这些钱来得快。但我在那里投资，不谈这些东西，我谈征地盖厂房，就谈盖厂房。30几年下来，我专心做我的玻璃。

新京报：为什么只做玻璃？

曹德旺：福耀之初，我们的目标就是做一片属于中国人自己的玻璃。长期坚持做一件事情，而不被左右的利益所诱惑，我认为这才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。我在美国的工业博物馆看到，百年存活下来的企业，只有少数几个，这不多的几个都是专注于某个行业的企业，这使我下定决心提升企业的段位，只做玻璃。

中国人需要自己的汽车玻璃，如果不是我，汽车玻璃还需要进口，我实实在在为中国人做了一件事。

新京报：很多人可能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你。

曹德旺：过去有一句话讲，小胜靠智、大胜靠德，你心怀坦荡，鬼看见你都怕，你肯定会成功。年轻人不知道将来自己能走多远，但记住这一件事，按照这个方法去做，你就不会失败。

新京报：你的这么多智慧都是从哪里来？

曹德旺：我不像你们这些科班出生的人，学数学的、学物理的、学新闻的，反倒受它们的框框限制。我小学毕业之后，没有书念。后来，只要有字的书我都看，五花八门，甚至买了一本字典学习。因此，你讲什么，我都懂。即使到现在，每天我都要花两个小时阅读。

安心

“还有什么可以比心安理得更有价值？”

新京报：关于你经营企业，商界流传最广的就是你主动关了双辽的砂矿，为什么？

曹德旺：当时也是很多人不理解。为了这个矿，我们已经投了8000万，废水排放等问题都解决了，但每天还是会产生100吨的废渣。沉渣中的氟不会因堆放时间长而淡化，我们每天100吨左右的沉渣量相当大，长期堆存，积少成多，会成为祸害子孙的一个根源。

新京报：所以你下令关闭？

曹德旺：必须关闭！当时经办人告诉我，我们在当地投资8个亿，刚建了一个浮法厂，若关掉自己的砂矿，就要去辽宁本溪买，光运费就要增加每吨近100元，这会大大增加生产成本，严重影响企业的效益。

新京报：你关矿时就没犹豫过吗？

曹德旺：没有。当时我对那位经办人说，你就是一时赚到了效益，从长远讲，你始终是感到不安的。试问还有什么可以比心安理得更有价值？

新京报：还有一件事，说你主动退还了通辽市政府一千万补贴？

曹德旺：必须还，信誉值千金。那是2009年，因为经济形势不好，我当时要关掉企业。政府说你能不能推迟一年(涉及稳定、就业等)，如果亏损的话，政府可以补贴。结果那一年下来，企业没亏，我就让会计把钱退回去。当地书记说，他为官这么多年，拿到了财政补贴又归还的，只有我曹德旺一个人。

新京报：所以，心安理得对于你很重要？

曹德旺：是的。我非常自豪地讲，我今年70岁，普天之下，没有一个人会指着我的鼻子骂：“曹德旺，你少我一分钱”。我没有做过出卖朋友或者亏心的事情，反倒帮了很多的人。

新京报：但是你对官员反而保持一定的距离。

曹德旺：当初成立合资企业时，政府出政策，可以给企业配黑牌车，享有交通便利，我们公司有指标、很便宜，但我公司没有要一台黑牌车。一开始，我就对特权很谨慎，但是我尊重这种权利的存在。

新京报：你就不怕受到刁难吗？

曹德旺：我怕你什么，我遵章纳税，我不犯法，我怕你干嘛。

新京报：很难相信一个人面对诱惑会这么坦荡。

曹德旺：名利都是身外之物。比如，这么漂亮的房子(曹德旺指了指他花近7000万建造的别墅)，如果我能活到一百岁的话，我还能住30年；如果能活到90岁，就只能住20年，当你想到这个时候，就没什么可害怕的，你就会这么坦然。

护心

“守住你的心、护住你的心，坚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，所谓困难也就不是困难了。”

新京报：你的自传为何叫“心若菩提”？

曹德旺：“菩提”是顿悟、开悟的意思，所谓心若菩提其实就是外王内贤，外表上看起来非常强大，内心充满着仁慈、仁爱，反倒是这样的人生最强大。

新京报：换言之，你的成功也就是这四个字？

曹德旺：是的。

新京报：你有过失败或者沮丧的时候吗？

曹德旺：做企业肯定都会有困难。人生就是这样的，有许许多多成功和挫折、顺利和困难混合在一起。如果你做什么东西，都没什么困难，那也没什么意思。但跟1960年相比，一点都不觉难。

40岁之前，吃过了人间的极苦，因此我什么都不怕。我可以跟那些当官的吵架，只要控制自己不犯法，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。如果不做玻璃，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，我种田的技术比那些农民还高，我可以去种田。

新京报：这方面你的心得是什么？

曹德旺：守住你的心、护住你的心，坚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，所谓困难也就不是困难了。

新京报：之前你在多个场合也说，年轻人不要一味追求名利，要注意身体。

曹德旺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。就像李白说的：天生我材必有用，千金散尽还复来。只要你身体健康，遵纪守法，你的信仰还在，在哪里都会有饭吃，都能受到别人的尊重，最怕自己不清不楚，有身体也白搭。

新京报：如何看待你的竞争对手？

曹德旺：我告诉我的员工，我们是中国玻璃代表队，好像奥运会开幕，我们的运动员走上赛场，要跟他们比赛一场，这时候输赢是体能、水平的比较，不一定非要把人家怎么的。我喜欢竞争，不喜欢独霸天下。如果没有对手，你也打不出你的水平，体现不出你的伟大。

爱心

“不一定捐钱才是慈善。穷人也能做慈善，只要你有慈悲心”

新京报：我们在福清采访，当地百姓都讲了你撤收费站的事。

曹德旺：当初福清政府向我借钱，把3座收费站抵押给我，合同还没结束，我的借款已经收回，后两年还能再收入两亿多，但我不赚这个钱，我要求把收费站拆掉，我不能让人说我忘恩负义。

新京报：有媒体评价你是真正的中国首善？

曹德旺：我妈以前跟我讲，人情不说破，说破就没有人情，你做的好事最好不要开口讲，这个事情我做了，隐功才会积德，真正像我这样做慈善都已经离谱了，不应该讲，应该偷偷地做，悄悄地做。

新京报：但是你已经给社会捐了60个亿。

曹德旺：不一定捐钱才是慈善。穷人也能做慈善，只要你有慈悲心。反之，如果你打家劫舍的钱，去做慈善，啥用都没有，功不抵过。

我福耀几万员工，上下游加在一起十几万员工，我把这家企业做好了也是慈善。佛法讲三施，财施、法施、无畏施，财施只是第一境界。

新京报：你怎么看企业家裸捐？

曹德旺：裸捐我觉得是不负责任的做法，我本人不会也不鼓励企业家裸捐，一个企业家做慈善，不能影响到这家企业的持续经营能力。我之前捐出去的钱，都是我个人的，跟企业没有关系。

新京报：如果让你推荐一本书，你会推荐哪一本？

曹德旺：《巴黎圣母院》，你看这本书里面，那个丑陋的敲钟人，他最贫穷、最下等，但反倒是心肠最善良。而那批权贵，灵魂则很肮脏。所以很早的时候，我就告诫自己，不要做那样的权贵。

新京报：你觉得你现在的成就跟你的初心有什么关系？

曹德旺：小时候，父亲对我说，做事要用心，有多少心就能办多少事。

新京报记者谷岳飞编辑胡杰主题摄影侯少卿

曹德旺与新京报12年

2009年3月，曹德旺酝酿成立首家以股份运作的慈善基金时，新京报(微信公号ID：bjnews_xjb)第一时间介入报道，深入解析曹德旺的“财富人生”。

2010年至今，几乎每一年，新京报记者都会专访一次曹德旺，系统记录这位中国企业家的发展轨迹和他的慈善历程。

从“我不是慈善家，我是企业家”，再到“别叫我首善”，几乎每一次新京报的专访，都能引发社会对曹德旺及其经营理念、慈善理念的关注和思考。

同题问答

1、新京报(微信公号ID：bjnews_xjb)：你的理想是什么？目前实现得怎么样了？

曹德旺：我的理想是做一片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汽车玻璃。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。以前汽车玻璃全靠进口，现在福耀是全球排名第二的知名玻璃供应商，服务世界八大汽车公司。

2、新京报：你最佩服谁？

曹德旺：谁都佩服，我尊天下人为师。特别去崇拜一个人不好，人无完人啊，是人都会有缺点。

3、新京报：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？

曹德旺：天下没有后悔药可买，什么事情我都不后悔。

4、新京报：如果人生再来一次的话，你希望做什么？

曹德旺：再来一次我会读书。

5、新京报：你的座右铭是什么？

曹德旺：谋求自我发展的同时兼善天下。

6、新京报：你最看重朋友的什么特点？

曹德旺：诚实、能干。

7、新京报：你最恐惧的是什么？

曹德旺：没有什么求就无所惧，无欲则刚。

8、新京报：用一个词来形容当下的心境？

曹德旺：愉悦。知足才会常乐。你看看多少人没有饭吃，多少人做企业遇到困难，你能这么坦荡坐在这儿多美啊，你不高兴谁高兴啊。